薛风笑了笑，在床边坐下，温厚的大手在她干瘪的脸颊上轻轻揉抚。
“师父当然记得。”
“师父记得你最爱的花是白色风信子，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，最喜欢的菜是龙井虾仁。”
“你的生日是12月10号，你拜我为师那天是8月22号，你第一次拿到奖项是在11岁生日那天，那天你撅着个小嘴跑到我面前说：‘看到了吧！我以后一定会比你厉害的，你就等着瞧吧！’”
“师父啊！不仅什么都记得，还什么都知道。”
“虽然这5年师父躲着不见你和小颜，但这5年你拿了什么奖项，去哪里办了巡展，师父都知道。”
“在你不知道的地方，师父的关心从未减少。”
“我们佩领长大了，可以像雄鹰一样展翅飞翔了，所以师父才会放手让你独自发光发热。”
薛风说着这番话时，眼睛总是笑得弯弯的，可是宋佩领知道，他的双眼早已模糊不清。
宋佩领吃力的抬起手，指腹碰到薛风眼角时，一滴悬而未决的泪水如同堤坝的最后一道防线。
成线的泪水顷刻而下，薛风再也没有忍住，温厚的手掌握住宋佩领干枯的手，低头之时，痛心疾首的抽泣了一声。
“对不起，师父不好，师父一点都不好，让我们佩领受委屈了。”
“5年前师父不该因为小颜生你的气的，师父一直很后悔，后悔当初打了你那一巴掌。”
“你打回来，你打回来，你打回来……”
薛风抓着宋佩领的手打自己的脸，可宋佩领，又哪里舍得。
她泪眼婆娑的望着她心心念念能够原谅她的师父，唇角委屈而温柔的带着释然的笑意。
“我早都不怪师父了，我知道自己当年做错了事，今天让你们来，只是想和你们说声对不起。”
“当然，也是因为想师父了。”
“我最好的师父，在我走的时候，一定要在我身边。”
宋佩领偷偷看了眼暗室，心中轻念：最好的师妹，也是。
暗室中的童颜，此刻心痛到心口发绞，豆大的泪水如一场大雨般稀里哗啦的砸落在地。
他们师徒三人，是彼此道路上的明灯，是无法割弃的至亲，是最懂彼此的朋友。
奈何命运捉人，缘浅福薄。
薛风和宋佩领说了有半小时的话。
宋佩领已经很疲惫了，可她好像在等什么人，一直撑着不肯睡去。
直到病房门被一个男人忽然冲开。
直到看到那个男人不小心扑倒在地上。
直到那个男人跌跌撞撞的向她扑来。
宋佩领再也没忍住，她紧紧抓着手中的白色风信子，任由两行热泪疯狂淌下。
薛风看了眼面无血色的晋知行，又看了眼宋佩领手中的白色风信子，悄声离开了病房。
晋知行此刻站在病床前看着骨瘦如柴的宋佩领，满目都是不可置信。
他满脑子都是宋佩领一个月前和他吵架时声嘶力竭的模样。
她那日看上去瘦得如同纸片一般站在20楼的阳台上逼他领证。
可他却自顾自的坐在床边抽上一口事后烟，冷冰冰的朝她说：“宋佩领，你有本事就死给我看，别他妈在这装！”
宋佩领当时抓起一盆盆栽就朝他砸来，可她好像没有什么力气，盆栽甚至扔不到半空。
她那天疯狂的朝他喊道：“晋知行！你他妈没有心！我要死了！我要死了！看我一眼会要你命吗！”
他当时那样嘲弄的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，他说：“你死了，我会看的。”
宋佩领当时那绝望的眼神在这一个月以来像是噩梦一样缠着他。
那天她从阳台上轻飘飘的落地，像失了魂一样连手机也没拿就走了。
然后，她就这么消失了一个月。
他的信息石沉大海，他去宋家找她，宋家父母避而不见。
他自以为他低过头了，是她太无理取闹，可他却万万没想到。
再见时，她真的要死了。
晋知行此时此刻无法面对曾经待她凶恶得如同疯狗一样的自己。
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，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没有良心的话。
他以为自己会自责、会懊恼、会内疚，可他此时此刻看着病床上的宋佩领，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。
除了那些他对她的恶行外，他什么都想不起来。
宋佩领此刻也是，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。
好像那些撕心裂肺，声嘶力竭，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委屈，化作了一滴滴控诉他的心酸泪。
相顾无言，惟有泪千行。
这是宋佩领和晋知行之间，难以言说的情意。
傍晚的落日余晖透过窗户悄然倾洒，将冰冷的病房渲染出了几分暖意。
晋知行动了动发麻的双腿，过去弯下身来用指骨为她擦了擦泪。
“为什么不和我说？”
晋知行这会儿的语气，仍旧带着一丝责怪。
要不是他刚才见到薛子冀，薛子冀提到她，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。
她就是死前，都不想再见他一面吗？
宋佩领挥开他的手，用他的话冷声回答：“我死了以后，你会来看的。”
晋知行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：“宋佩领！我们就非要这么说话吗？”
宋佩领这时不满的看着他，又问：“我们有话可说吗？”
晋知行脸上尽是不满，眉心也紧紧的皱在了一起。
“是啊！没话可说，我们有什么话可说的，反正你也不想见我，我也不想见你，这一面，不如不见。”
晋知行话落，当真转身就走。
宋佩领望着他的背影，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可笑。
刚才看到他那么紧张的冲开病房门，她以为他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。
她到底是天真。
晋知行怎么可能会……
一阵强风吹拂，宋佩领赫然瞪大眼睛，她全然没有料到晋知行会强行用力将她扯起，紧紧拥进怀中……
耳边一声低低的抽泣声，惹得宋佩领心尖一颤！
她模糊的双眼痴痴的望着窗口夕阳传来的光芒，这一刻，她竟将夕阳当成了曙光。
如果可以活着就好了。
她满目阳光，悠远宁静。
她听得晋知行声音哽咽的在她耳边道：
“宋佩领，对不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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